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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先锋书店,我对你们感到十分震惊
作者:阿踢
昨天逛豆瓣的时候,我刷到关于一页folio的创始人范新性侵未遂的相关爆料,正好与前一天出版圈吐槽bot「青年编辑们」的一封匿名投稿相互对应。这个事件随后在豆瓣经历了发酵、禁言、再度爆料等一系列操作之后,当事人范新终于在晚上用了一个豆瓣小号,做出一段试图粉饰太平的和稀泥式所谓回应。
一页folio是一个新兴的人文图书独立出版品牌,成立于2019年。虽然资历尚新,但也出了不少在读者圈内知名度比较高的书籍。本次事件令大家最为愤怒的是,一页folio出版了许多女性主义题材著作,比如《闭经记》《关于女儿》《献给爱与子宫的花束》等等。他们经常以女性主义为标榜,做各种营销活动,为女性发声,因此吸引了不少读者的好感与支持,但如今却被人爆料出如此肮脏丑陋的一面。
关于范新事件的前后始末,我了解的不够多,暂时不想去评论。今天只想讲讲我的人生经历中几次与性骚扰相关的往事,算是挖掘一下我不愿提起的一些陈年伤痛吧。有些事情在当时看来是自己的问题,但通过最近几年的相关话题讨论,我终于意识到,违背道德的人不是我,巧言令色的人也不是我,应该感觉到羞愧耻辱的人更不是我。
壹|中年油腻男领导
第一次遭遇性骚扰,是2013年初,我在湖州安吉工作的时候。那是一家只有十个人左右的小公司,做的是当地美食人文风土领域的杂志。某天下班之后,公司老板组织员工聚会,先是吃饭,后是去KTV唱歌喝酒。我一向不是一个主动合群的人,对那些自认为是文化人却对文化四六不通的男人也有些瞧不起,因而一直躲在一边默默等待散场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公司负责摄影与设计的一位领导把我喊了出去,我原本以为他有工作上的内容要和我谈,就傻傻地跟了出去。谁知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几乎没人经过的地方,他一把揽住我的脖子,用他那张酒气熏人的嘴巴对我说:「小刘啊,你一个人离家千里来到我们这里,真是不容易。你放心,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说,我作为一个大哥一个前辈,肯定会对你多一点照顾的。」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的大脑一阵懵。虽然意识到对方的行为失礼,但也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说实话,那位领导比我矮了至少半头,他是用一种看起来非常吃力的姿势揽住了我的脖子。我低头看着他满面红光贼眉鼠眼的一张脸,只觉得有点搞笑。我躲开他的肢体能接触到的范围,这个事件也就结束了。
顺便说一句,我最终从那家杂志社离职,正是因为这位领导。某天下午,他找我谈话,说希望我能写一些吸引人眼球的东西,刊登在杂志上面,比如黄色笑话。说完,他还一脸沉醉地讲了几个他所喜爱的黄色笑话给我听,作为给我提供的写作样本。我听了之后,冲出办公室,在走廊里哭了好久,随后递交了辞职申请。那时的我实在不明白,本想努力工作写点稿件参与杂志制作的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贰|已婚文艺男同事
第二次遭遇性骚扰,是2013年秋天来到南京进入先锋书店工作之后,与一位年长同事之间发生的。这个事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都认为我是不光彩事件的共犯,把它看作自己的黑历史,因而久久不愿提及。直到近年来才明白,我确实是共犯,但我伤害的对象是我自己,是初入社会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自己。
这次事件的主角比上一次的高明许多,他确实读过许多书,自带一点阴郁气质,对我提出的所有话题都能一一应对,这让我一度对他非常有好感。他在上班时主动接近我,关心我,下班后经常发一些他正在阅读的书籍诗歌和我讨论,语气之中带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暧昧,还要时不时向我吐槽这个污浊无趣的人世间。
那时的我刚刚遭遇家庭变故,正好是伤春悲秋有病呻吟的阶段,他的出现就是恰到好处,他对此也非常了解。只是他没有告诉我,他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结婚了,他的所有社交平台流露出的信息,都让我误判他是一个读书过多不合时宜始终没有找到灵魂伴侣因而单身的大龄男青年。
他要了我的住址,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而且是直接找到我租住的房子楼下。他说是要参观我的书架,我邀请他进了门,谁知他看了书架不到半分钟,就把我推倒在床上,向我「深情表白」,告诉我在他眼里我是多么美好的女孩。我虽然对他也有好感,但我不愿这样不明不白发生关系,所以婉拒了他。他向我倾诉他的苦恼与伤痛,我也对他有所共情。之后他又来找了我几次,我每次都鬼使神差给他开了门。对,我确实糊涂,确实识人不清。
我想先锋书店的钱总大概不会知道,畅销书作家张嘉佳在五台山总店签售当天,场面火爆,预订的图书供不应求。就在他希望能够临时借调一些图书做签售使用的时候,他打不通电话找不到人的图书采购经理,正在我家中试图强暴我。
因为我态度坚定,之后他便放弃了侵犯我身体的念头,但精神上的侵犯才刚刚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我都生活在他的「阴郁气质」之下。在他的言语描述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正面、积极、阳光的人或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阴暗都是肮脏。他给我看他年轻时为初恋女友割腕留下的伤疤,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认真对待感情的人。他甚至给我灌输了许多他自己编造的先锋同事以及老板的丑陋「真相」,试图让我主动离职。再后来,他打击的对象就变成了我。他说我在和一群社会底层在一起,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真是浪费生命浪费时间,却丝毫不自知,连自己有多差都不知道。他告诉我,他有多么喜欢我珍惜我,所以不忍心看我继续在先锋书店这个泥潭里打滚。他说老钱只是看我们这些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轻人血液香甜,因而肆无忌惮把我们当做美餐。
我的世界开始变化了,我看不到任何美好与希望,心中也像他一样充满了灰暗与扭曲,甚至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我想那时在外人看来,我的状态就是疯疯癫癫毫无逻辑,与一位已婚男同事纠缠不清,行为令人难以理解。后来老钱看不过眼,在五台山店门外与我促膝长谈,提醒我暗示我,以及表达了对我的美好期待和祝福。
我最终还是从先锋离职了,承受了他最后一番精神打压,随后仓皇离开南京。在我终于走出他带给我的负面影响之后,我决定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寻求一个公道,同时防止其他女孩也像我一样堕入深渊。据我后来了解到的信息所知,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战战兢兢地联系前司一位相关同事,谁知刚说了两句,对方一句「你没有证据」就把我打发了,之后便被问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为什么当时不讲?」
是啊,为什么当时我不讲呢。大概是我认为公道不会站在我这边,同时对自己也有一种羞愧感,我不觉得周围人会理解我同情我,我害怕被不了解真相的人恶意揣测横加指责,我唯恐堕入更深的深渊。我以为在大家眼中,与不珍惜家庭的人相比,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才更加可恶。但我只是被冒犯被欺骗,以及承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操控而已,我与对方的妻子同样是受害者。
叁|高材生男室友
第三次遭遇性骚扰,并非我本人,而是我的室友。在南京那两年,我曾经和两位室友合租过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位室友是女生,另一位室友是男生,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们两个女生会和一个男生合租,难道想不到会有安全隐患吗。其实当时我对那位男生还是很信任的,因为他看上去非常正派,又是北大研究生毕业,还是我一位好友的学长。再加上那套房子确实位置非常好,在南京体育学院家属楼,温馨敞亮,价格又划算。而且里面还有一位女室友,房东阿姨也看上去温和慈爱,因而没想太多。
风平浪静住了一年多之后,某一天晚上,女室友突然敲了我的门,说想和我聊一聊。我请她进了我的房间,她说前段时间妇女节,男室友敲了她的门,把一大包卫生巾丢在她的沙发上面,说了一句:「节日快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然后就走了。她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和我说,昨晚起床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男室友在客厅等她,一把紧紧抱住她,她奋力挣扎开了,对方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啊。」
她与我讨论这件事情,想听听我的看法,再决定之后怎么办。我说先联系房东阿姨,说一下情况。然而我们两个分别给房东阿姨打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我们把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通过短信发给房东阿姨,对方久久没有回复,再打过去就是拉黑状态了。很难想象,电话那头是那位以往看起来温和慈爱的阿姨,是那位会在冬季到来之前给我们准备棉拖鞋的阿姨。
我们不知道男室友给房东阿姨说了什么,没过几天,他突然代替房东阿姨通知我们在合同到期之前提前搬出去,而且剩余的房租与押金不退,理由是我们两个女生不爱卫生,破坏了房东的房子。哎,还是那句话,当时的我太单纯无知,不知道可以通过法律手段保障自己的权益。收到通知之后,便火急火燎开始寻找下一个住处,唯恐自己被赶出房子流落街头。
说是三个人同租一套房子,男室友的地位却类似于二房东,房租押金不退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房东阿姨始终没有露面。最搞笑的是,虽然房租与押金没有退,但我在搬走两个月之后,还收到男室友的电话,要求我缴纳未付清的水电费。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我现在可以对当年发生的事情侃侃而谈,也不想遮掩自己的脆弱、愚昧、不坚定,甚至不道德。再复盘一遍,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承受骚扰欺骗的是我,为此感到困惑与难堪的也是我,长期走不出泥淖险些被毁掉人生的还是我。
更加令我难过的,是第二事件中的前司同事,以及第三事件中的房东阿姨,为什么同样身为女性,她们会对我们的遭遇如此冷漠如此无视。是因为预先得知了某些信息,影响了她们的判断,还是工作生活过于忙碌,让她们无暇分心顾及他人。
被中年油腻男领导骚扰,谁让你跟他单独走出KTV包间,你难道不知道好女孩要时刻保持警惕心吗。被已婚文艺男同事欺骗,谁让你没有擦亮眼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身肯定也有问题。被高材生男室友驱赶出门,还是你有问题,女生怎么可以和男生合租呢,谁知道你们在一套房子里住了一年多发生过什么。
类似以上这些揣测与批判,我们身为女孩,已经听得太多了。我们从小就被家庭与社会规训,女孩就像白菜,男孩就像猪,白菜要保护好自己才是好白菜。男人制造爱也制造伤害,女人只是这些情感的被动承受者,更像一个器具。大龄单身女性会被人说「没有男人要」,已婚女性被教育要想办法「拴住男人」。我也深知,在许多男性眼里,美女与美食同等地位,是餐桌上的一盘菜,他们只会选择吃与不吃。只不过某些从事文化行业的男性,会把这种行为美化得更浪漫一些。
如今的我已经比当年内心强大多了,但我依然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我向曾经那个胆小怕事的女孩保证,往后余生不再让自己受到类似伤害。今天写这篇文章,我一边期待被人看到我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一边害怕因为讲述这些再次受到伤害,一边对这个至今还在拼命自证清白的我感到无奈。
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而十年时间过去了,别说报仇了,我甚至没有得到过一句道歉。没关系,人生路还长,如果这次依然得不到道歉,我会在将来拥有更大话语权之后,继续向先锋书店的图书采购经理为那些我没有证据去证明的往事要求道歉。我做得到,也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