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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先锋书店，我对你们感到十分震惊
作者：阿踢
4月27日，做書公众号转载了我十年前在先锋书店遭遇性骚扰的文章。随后两天，先锋书店官方微博陆续发布两条声明，第一条表演「友邦人士莫名惊诧」，第二条则是避重就轻推卸责任，把职场性骚扰以及一系列恶性事件，说成当事人之间的纠纷。
针对这两条声明，我想先彻底还原一下当年事件的全部经过。
我1990年出生，2013年7月大学毕业，10月14日入职先锋书店，图书采购经理陈某在我入职第一周就把我锁定为「猎物」。当时我与周围其他同事并不熟悉，陈某是书店里对我表达了最多「友好」的人，而且号称博览群书通晓古今。11月1日，我入职先锋书店两周之后，陈某第一次找到我家，试图对我进行强暴。在这一个月之中，陈某上门三四次，并在其中一次获取了他日后用来胁迫我的「不雅照片」。
之后，我开始拒绝陈某上门，主动与他保持距离。但他几次三番出现，对我进行精神胁迫，我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压迫与摧残，每日郁郁寡欢，夜间噩梦连连。12月底，我生了一场大病，住院一个星期，我爸爸从济南赶到南京陪伴照顾。陈某去医院探病，私下避开我爸爸的眼光，向躺在病床上的我展示我的照片。
我当时的微博记录 在被陈某精神操控几个月后，我决定反抗，我主动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离开先锋书店，把在这里继续工作的机会留给我。陈某当然不同意，与我发生了许多先锋书店官方微博声明中提到的「当事人之间的纠纷」。14年中秋节之前，陈某假意辞职，随后又收回了他的辞职申请。钱某对此大为光火，在了解到陈某的辞职原因之后，他把责任归咎到了我的头上。
人事经理邱某找我谈话，在她的办公室，她说：「你现在的心思是飘的，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精力肯定没有用在工作上。你和陈某之间的事情，钱总已经知道了，他非常生气。陈某是对书店很重要的人，你自己想一下，如果事情闹大了，你觉得钱总会选择留你还是留陈某？」
随后就发生了钱某与我在五台山店门前的促膝长谈，在我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看不过眼」，其实是看不过眼我竟然差点令他损失图书采购经理，「提醒与暗示」则是告诫我接下去他会怎样做选择。我内心感觉到既羞愧又屈辱，这次谈话之后，我依然把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依然热爱书店这份工作，经过一番考量，我觉得远离南京或许是个出路。我敲开钱某办公室大门，主动提出调动到碧山书局的申请，钱某说让他考虑一下，随后便不再有下文。
从那之后，书店里的人尤其是几位核心高管都在用异样眼光看着我，有时还会调侃我几句。这些审视与漠然，比陈某本人给我造成的痛苦更为严重。
陈某对我的精神操控并没有结束，到了这个阶段，已经升级为肢体暴力。他在广州路与上海路的交叉口打过我，被路过的在上海路开酒吧的外国男性制止。他在先锋当时的办公室（也就是五台山总店后门口）打过我，被人事经理邱某以及物流王某目击，王某制止了陈某，并大声呵斥他，邱某则是面带微笑全程看戏。
2015年，陈某对我的骚扰有所减少。五月份颐和书馆开业前夕，钱某把我调到颐和书馆做店长。我开心极了，以为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在颐和书馆，从开业之前的混乱场面到开业之后的正式运营，我足足忙了一个月，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其中不少时间都是自愿加班。
由于陈某与我交恶，他在工作上开始为难我，我找到副总黄某，向他倾诉了我的工作困难。黄某听到之后，只是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陈某啊，他不听你话，你揪他耳朵不就行了吗？」
五月底的某一天，我已经实在扛不住一个月来的超额工作，再加上生理期来临，我感到十分疲惫，便按时下了班。当天晚上，我得知钱某第二天要去颐和书馆抽查的消息，因为身体实在撑不住，只是给店里的员工们发了条消息便睡着了。
第二天我原本应该下午三点上班，但我早上不到九点就到了，此时钱某一早已经带了五六个高管在店内「视察」工作了。钱某看到书馆内因员工前一天太晚下班来不及整理的现场，十分「震怒」。钱某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发火，把我骂得一无是处，并且要求我整改。一位高管阴阳怪气地对我说：「颐和书馆是钱总心爱的孩子，你毁掉了他的孩子，他生气是肯定的。」
钱某一行人走后，颐和书馆的店员都感到非常惶恐，他们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连累了我，一边迅速整理店容店貌，一边照顾还在生理期痛苦中的我，一边安慰处于恐惧和不知所措中的我。当天晚上下班后，被高管们集体责备过的我，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给钱某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希望得到他的「谅解」。
第三天，先锋书店临时召开会议，店长以上级别的员工都参加了。钱某当众再次表达了他的所谓愤怒，并宣布了调任通知，撤销我颐和书馆店长职位，要我回去交接工作。在颐和书馆，人事经理邱某与我谈话，她说：「钱总原本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他觉得不能留你，他要求你离开先锋书店。你今天先回家去休息，之后我们找你谈。」
在我回家休息之后，副总黄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语气温和貌似关心，他说：「虽然你给先锋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但你毕竟还年轻，我们不想这件事情对你的余生伤害太大。如果我们辞退你，这份档案会跟随你一辈子，其他公司知道你是被辞退的，以后再找工作就难了。这样吧，你来书店写一份辞职申请，我们就算你是主动离职的，你可以重新找工作，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当时的我年轻不懂法，就这样活在了他们为我罗织的「辞退耻辱」之中，日日夜夜哭个不停。之后，我来到先锋书店，还傻傻地再次恳求钱某不要赶我走，钱某不同意，且不愿与我过多交谈。就这样，我无奈写下了离职申请书，办理离职手续。
因为在南京这座城市伤透了心，我决定离开南京回到济南。一位和我关系很好的女同事，同情我的艰难处境，虽然家住南京，但她还是租下了我当时租住的房子，并且给了我很高的转租金额。还有两位和我短暂相处过的女学生兼职，一位请我吃饭，邀请我去她家过夜，另一位邀请我去南财和她谈心，一起在校园中散步。男同事老吴帮我处理了打包搬家寄快递这些事情，最后一天，也是老吴大包小包拎着那些寄不走的行李，到南京南站送别我。
2017年，我与我的伴侣阿科相识，向他提起当年被先锋书店辞退的事情，但没有讲具体细节。那时的我，依然觉得被自己心爱的书店辞退是一件令我羞愧的事情。阿科听了我的讲述，安慰我说：「原来你是华山弃徒令狐冲啊，没关系，令狐大侠也是很厉害的啊。」
在这几年之中，我逐渐懂得了职场伦理道德以及劳动法相关知识，知道了自己当年遭遇的是自上而下的压迫，陈某与先锋其他高管对我造成的伤害，原本不应该存在。颐和书馆事件，根本不足以辞退一名员工，钱某的所谓愤怒不应该由我承担，也不应该由颐和书馆那些战战兢兢又善良朴实的员工们承担。在2019年，先锋书店某高管在微信聊天中向我承认，颐和书馆事件责任不在于我，钱某处处刁难我，则是为了袒护陈某。
一页范新性骚扰事件曝光之后，我决定站出来指认陈某，把自己当年的不堪回忆公开示人。但因为对这个行业仍然心存期待，对先锋书店钱某、黄某、邱某等人抱有「对方应该是个人」的一丝丝幻想，不愿把事情彻底曝光，因而在上一篇文章之中，依然在维护先锋书店的体面。我希望他们在看到我的文章之后，赶来常州与我当面对谈，了解清楚当年陈某的恶行，为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真诚道歉，归还我当年应得的辞退赔偿，共同讨论如何打造真正有温度有良知的行业氛围。
但先锋书店并没有这样做，在朋友发给我的聊天记录之中，黄某对我文中提到的事情感到「震惊」，而钱某正在悠悠闲闲地招待诗人朋友。
4月27日当天晚上，黄某给我打了微信语音，开头就是兜兜转转问我文中写的内容是否真实，接下来则是暗戳戳问我有没有保留当年的证据。之后，黄某把这件事情交给先锋现任轮习董事长张某处理，在微信上，我表达了希望先锋来常州面谈的诉求，对方对此诉求不予回应。
在先锋书店官方微博先后发布两篇冷血声明之后，4月28日下午，张某与我联系，在电话里，我再次提出先锋来常州当面对谈的诉求，张某说：「这个我们需要开会讨论一下。」
从4月28日至今，先锋书店再没有任何下文。
我的文章发出去之后，许多当年与我共事过的同事与我联系，也有许多在我被辞退后入职的素未谋面的同事与我联系。他们有人向我诉说自己在先锋书店遭遇的不平待遇，有人向我诉说陈某在先锋书店劣迹斑斑人尽皆知，对书店官方那句「十分震惊」感到难以理解。在这十多年之间，陈某骚扰欺压过的女同事不只一位两位五位十位，陈某的夫人曾经来书店质问过，被陈某骚扰的女生的男朋友也曾经来书店表达过愤怒。还有一位与我同期共事过的女同事，表示先锋书店对女生进行性骚扰的男高管不止陈某一个，她本人就曾经遭遇过副总黄某的性骚扰。
经女同事同意，不给「小景」这个名字打码 小景也为此事联系了先锋书店轮习董事长张某，张某说处理完陈某的事情之后给她回应，但与我的事情一样，小景之后也没有收到先锋书店的后续回应。
也有一些先锋书店走出去的前店长对我说，以他们对钱某的了解，先锋书店接下去大概会「谜之操作」，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更不可能真诚向我道歉。至此，我也彻底明白了，当年他们在用什么样的方式伤害我，如今依然在用同样的方式伤害我。先锋书店甚至在官方发布冷血声明之外，私下对外散布消息，声称我当年已经二十六七岁，根本不是初入职场，所以和陈某之间的「纠纷」纯属自愿。
对此，我想问一下先锋书店，你们是有多么高高在上，在陈某恶性事件暴露出去之后，连当事受害人的年龄都不肯调查清楚，就可以随口乱说。另外，在你们眼中，二十六七岁难道就是可以加害的理由了吗。在此，我公布一部分陈某对我进行精神操控期间，我个人发在微博的一些内容，你们来判断一下，我究竟是承受了精神摧残，还是自愿与陈某谈恋爱。
先锋书店企业管理以及企业文化的混乱、恶臭，以及对员工的轻视、忽略甚至压榨，完全配不上一家人文书店应该有的温度和情怀。在知乎搜索「先锋书店工作」「先锋书店待遇」，也能看到相关资料。
读老板文章需要写读后感，这样的事情确实存在，我本人也曾经写过。对员工的剥削压迫轻视，也确确实实存在。在此，我只写一下我亲身经历过的三件事。
1.我的一位前同事，曾经在2014年受过工伤，脚部骨裂，很长一段时间拄拐杖上班。对于这件事，先锋书店既没有帮当事员工做「工伤认定」，更没有去做「伤残等级鉴定」。当事员工报销了700元医药费，之后便草草结束。事实上，骨裂至少达到了工伤十级的鉴定标准，按照常州现在的标准，当事员工应该得到3万元医疗补助、1.5万元就业补助、7个月本人工资，工伤治疗期间，工资奖金等也应全额发放。我不了解2014年的南京标准，但肯定不是报销700元医药费就可以解决的。
2.我的另一位前同事，当时是五台山咖啡馆的主管，上班期间被钱某的哥哥钱某虎「指导工作」。钱某虎在先锋书店负责管理仓库，那位前同事认为钱某虎不应插手咖啡馆工作，两人发生言语争执。钱某虎因为前同事「不服管教」，动手殴打了那位同事，同事受委屈后回家休息。事后，钱某在召开管理团队会议时，对此事的处理结果是给双方同样的书面警告，并且处以同样数额的罚款。
3.2014年我在美龄宫文史书店担任店长，由于钱某对这家门店的盈利状况预判失误，年初只签了32万的销售任务承包合同。到了当年4月，钱某发现这家门店的盈利超乎他的想象，这样下去，我大概在暑期就会完成全年销售任务，到手工资也会比他想象中多了一些。对此，钱某安排邱某与黄某，诱逼我重新签订一份64万的销售任务承包合同，理由是「你的工资如果太高，其他同事会不开心」。
离职同事之中，也有不少吐槽，以下对话来自不同（前）员工。
先锋书店不仅剥削在职员工，连面试者的劳动成果都不肯放过。以下是一个月之前，一位向先锋书店投递简历的豆友的个人经历。
我曾经非常热爱先锋书店，在微博也留下了关于当年那些热爱的记录，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先锋书店就是我的精神圣地。我的妈妈在2003年春天脑出血入院手术，之后一直是一位思维能力迟缓的重病患，爸爸忙于赚钱养家，虽然性格开明乐观，但无暇顾及我的成长。2012年春天，妈妈再次发病入院，爸爸也遭遇了生意上的毁灭性打击。2013年毕业之后，我满怀憧憬走进一家外表看似光鲜的文化企业，以为可以得到他们对外的宣传的温情、关怀、人性。然而，我等来的却是入职不到两周就遭遇比我大十几岁的男性高管性骚扰，被拍照胁迫，被一群人集体压迫，被压榨利用完毕之后狠狠踩上一脚再遗弃。
我的上一篇文章发出去之后，一位前同事给我说，陈某虽然罪大恶极，但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就是「他说老钱只是看我们这些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轻人血液香甜，因而肆无忌惮把我们当做美餐」。而这句话，在做书公众号发布文章之后，也得到了许多人的重点划线。这位同事对我的遭遇表达了关心，并且担忧我之后的处境，他说你把钱某惹急了，钱某会使阴招对付你的。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怕那些只敢躲在暗处使坏的卑劣小人。
另一位前同事给我说，当年书店出书，钱某也给她寄了一本，并写赠语「好好做人」。同事收到之后，回复一句「你也是」，到付寄给了钱某。
在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前，我也找出了钱某寄给我的赠书，写上一句「好好做人」，到付寄给了钱某。我真的很想问一下钱某，你对外宣传的那些理念，你真的信吗？你如何看待你的员工？你对具体的人有没有一点点温情？
2013年3月7日，先锋书店五台山店后门外曾经发生过一桩非常惨烈的工亡事件。25岁单纯正直爱读书的员工小北，遭此横祸。年近半百的小北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尊敬的钱总，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您是第一时间带着您的团队上门慰问小北家人还是以某种手段把小北父亲「约」到了南京？您有没有以正规的流程来处理这件事情？——按照工伤流程，或者给予合理的人身损害赔偿。当时先锋究竟赔偿家属多少钱？……
重走西南联大之路？您也配！